清晨六點的地鐵站臺，我看見那個穿著白襯衫的女孩擠在人群中。她的背影讓我想起去年夏天，那時我們還一起在咖啡館里爭論誰更適合扮演杜甫。她轉過身來的瞬間，我慌忙別過頭去，卻聽見她對閨蜜說：“聽說他最近寫了篇火遍全網的文章，主題是‘別對我動心’……”

這座城市總愛開這種玩笑。我們明明都在努力成為更好的自己，卻又偏偏在最不經意的轉角相遇。她斜挎著繡著櫻花的帆布包，背包帶子在身后劃出一道溫柔的弧線，就像去年那個梅雨季我們在外灘說再見時的模樣。

去年秋天的婚姻登記處，我遇見她和那個戴金絲眼鏡的男孩。他正在宣誓詞上簽名時，她偷偷摸出手機給閨蜜發消息：“沒想到他的字跡都帶著法學博士的嚴謹?！蔽艺驹谌巳旱牡谌?，看見她咬嘴唇的動作——這個在我們相遇時就反復出現的小習慣，始終是藏在我記憶里最鋒利的刀刃。

婚后第三個月，她發來過千字的長文：“你一定想不到我在超市排隊時想到的杜甫詩了——‘會當凌絕頂，一覽眾山小’，這句詩讓我想起你送我的登山杖。”我盯著屏幕反復輸入又刪掉的字句，最終只回復了三個字：“保重。”那天深夜，我寫出第一句“別對我動心”。

直到上周五的下午茶，李編輯端著卡布奇諾闖入我的生活軌跡。他說有個神秘讀者用現金訂下整本雜志，要求將我的文章擺在最后一頁。“她說要給那個穿白色襯衫的姑娘一個完整的句點?！崩罹庉嬚f這話時窗外正飄著細雨，模糊了街景卻清晰了往事。

上周三的凌晨三點，我的鍵盤敲出第一百七十八次“別對我動心”。此刻外灘的霓虹燈與醫院的無影燈交相輝映，我在第三家便利店找到她最愛吃的夾心餅干時，手機震動傳來體檢報告：血壓數值比三個月前升高了八個單位。

昨夜的雨聲驚醒了老舊鬧鐘的機制。枕頭下壓著三年前她留給我的明信片，背面的詩句是李清照改寫后的版本：“此情無計可消除，才下舌尖，又上心頭?！蔽覕抵甑吻么蛱齑暗墓澴啵l現現在的六十秒和彼時的六十秒重疊成永恒。

清晨七點的健身房，動感單車教練的口令穿透耳膜：“左——右——左——右！”汗水滴落在運動襪上時，我看見鏡中的自己正模仿著三年前的那個動作——試圖用騎行的軌跡畫出不交點的拋物線。

這次的婚姻登記處相遇結束后，她發來的最后一條消息附著一張梔子花照片：“聽說你擅長用鍵盤寫詩，能不能試著寫首告別詩？”我盯著手機屏幕直到藍光褪去，聽見空調外機響起今年新裝的電機聲，恍惚間竟與她手機播放的巴洛克組曲重疊。

窗外的鳳凰木開了第三遍，廣場舞的音樂裹挾著降溫貼的廣告從建筑間隙漏出。我看著文檔頁碼不斷跳動的數字，想起那年初識時她在CD店尋覓的場景——當卡農的前奏響起的瞬間，她原本在空中劃出的半截指節忽然停頓，那個空白的動作后來成了我筆下永遠寫不完的隱喻。